OASES
在土匪來襲夜後又過了三天。
哈賈傑和易卜拉辛之間的一切對話與接觸彷彿停滯在當晚,停留在當易卜拉辛將盜匪失去生命的身軀拖出帳外的片刻,此後駱駝伕再也沒有正眼看過他,而哈賈傑的視線也總是迴避那雙掩藏在寬鬆的袍袖之下、曾將他牢牢護在身後的臂膀。
白日沉悶的行進變得比往昔更難以忍受。他注意到易卜拉辛總刻意和自己保持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遠得不必與他交談,卻近得總在舉目所及之處。駱駝伕不再任意到他視線之外的地方去找人串門子,鬱鬱寡歡,彷彿想證明己身清清白白,那日的偷歡僅是虛夢一場。
商隊提供的膳食也一日比一日難以下嚥,於整個狀況無異是雪上加霜,即使進入綠洲聚落後食物的選擇已加倍繽紛了起來。易卜拉辛依舊會每晚幫他拿來晚餐,嗓音也依舊溫和,然而再也不在他身旁坐下,哈賈傑的位子由丹取而代之,而納吉家的次子往往獨自於角落悶坐,意興闌珊地啃著水果,對周遭熱鬧的一切視若無睹。
這股不舒坦逐漸由內心擴散到了全身,如同水滴在布料上緩慢地化開一般,緩慢細密。起先是胃中偶爾古怪的揪疼,接著是鎮日難以擺脫的疲憊與喉口的刺痛,而這個清晨他在欲裂的頭痛中醒來,眼睛後方拴緊似的發疼,吐息灼熱,渾身乏力。他仍然鋪好拜毯,朝麥岡的方向行禮如儀,經文自口中喃喃流瀉而出,這是距離真尊最近的時刻,他胃中的不適卻不減反增。
正午過後,他在商隊於水源處停腳歇憩時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到了沙丘的另一邊,彎下身,還記得先將頭巾往後拉,接著將不久前勉強塞進嘴裡的食物及前一天少得可憐的晚餐全吐了出來。酸液一湧而上,燒灼著他的喉頭,胃部的痙攣一波接一波,塵沙隨掙扎著呼吸的每一個間隙鑽進每一個孔洞,嗆得他連連咳嗽,沙粒隨著殘留的酸水再一次被向外嘔出,空氣只出不進,哈賈傑幾乎相信自己將要窒息。
反胃持續了好一段時間,直到他聽見不遠處響起了即將再度出發的信號。哈賈傑頭腦發脹,眼前閃爍無數綠白光點,海德就臥在前方的無數頭駱駝中,在他的視野中飄忽地游動,他將原先鬆鬆掛在臉側的頭巾一角拉起,橫過臉面,呼吸時所吐出的熱氣在狹窄的空間內迴繞,他緩步回到隊伍之中,突然想念起了昆司丹堡。
易卜拉辛從未料想過這趟旅程會這般發展。
他的一生已經經歷過了無數次的經商,見證過盜匪來襲也曾因疾病而倒下,如此如坐針氈的旅途卻還是頭一遭——哈賈傑如今掌握著他骯髒的秘密,卻對此不發一語。